白蛇,是怎么變得可可愛愛的
2025-02-08 18:28:33 | 來源:成都商報 | 編輯: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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蛇,作為2025乙巳年的主角,早已以其獨特的身姿穿梭于歷史文化長河。而年過七十的趙雅芝,因在《新白娘子傳奇》中飾演白蛇白素貞而廣為人知,如今在蛇年春節(jié)之際,更受到春晚的盛情邀約。
白蛇是蛇中的珍稀品種,在自然界中極為罕見。白色在中國文化中有純潔、高雅、神圣之意,所以與常見的灰、黑蛇相比,白蛇因其更加難得,也因而更易受關(guān)注。
從一開始到如今,白蛇的形象也經(jīng)歷了從妖邪怪物到至情至性的嬗變,而這一過程長達(dá)千百年。
01
漢唐令人膽寒的蛇妖
蛇與龍有諸多相似之處,以龍為圖騰的華夏族,附帶著對蛇也倍加重視。漢代畫像磚上,伏羲和女媧這一對創(chuàng)世神仙,便是人首蛇身。
《山海經(jīng)·西山經(jīng)》中記載,“西二百里,曰泰冒之山,其陽多金,其陰多鐵。浴水出焉,東流注于河,其中多藻玉,多白蛇。”可見早在上古時期,白蛇就已經(jīng)為古代先民所注意。
而漢高祖斬白蛇的故事,甚至進入了正史。司馬遷在《史記》中記載,說劉邦做沛縣亭長時,送罪犯去驪山修始皇陵墓,走到如今位于河南永城北部的芒碭山時,夜有大蛇擋道,劉邦借著酒意、斬蛇清道。后來就有一名老嫗在劉邦斬蛇處夜哭,旁人問緣由,說兒子是白帝之子,化為蛇卻被赤帝之子所殺。
這故事的可信度實在值得懷疑,但從《漢書》《后漢書》到《資治通鑒》,一千年間正史卻紛紛沿襲其記載不改。另外《史記》也只說蛇為“白帝子”,沒有寫蛇是什么顏色,但《后漢書》卻明確寫著“高祖斬白蛇于此”。之后《元和郡縣圖志》“漢高祖斬白蛇于此”、《太平寰宇記》“高祖斬白蛇之所”、《輿地廣記》“高帝斬白蛇于此”……劉邦所斬之蛇必定為白蛇,也就差不多成了缺省默認(rèn)的共識。
白蛇也是蛇,而“蛇是一種危險的動物”,這樣的認(rèn)知從上古時期就深入人心:危險一在于其噬咬的致命性,二在于其隱蔽的突然性。
所以雖然在東漢時,王充《論衡·物勢》首載以十二動物配十二干支、蛇配巳而名列其中——但對蛇的恐懼依然廣泛存在。
這就導(dǎo)致在歷代文獻典籍中,蛇首先是以威脅的形象出現(xiàn)。比如在魏晉時期的《搜神記》中的《李寄斬蛇》一篇,就是講述李寄是如何憑借才智殺掉吞噬童女的洞中巨蛇的。
02
善惡交織的蛇精
如果說劉邦斬白蛇只相當(dāng)于開場白,那在唐朝之后,白蛇的存在感就變得漸漸與日俱增起來——雖然仍然是危險的妖孽。
唐傳奇《李黃》又名《白蛇記》,講述隴西人李黃于長安東市邂逅一位綽約多姿、貌若天仙的白衣女子,被其美貌吸引因而隨之來到女子居所,共度三日歡樂時光。回家后,李黃卻開始精神恍惚、語無倫次,不久后就莫名死亡,尸體化為水,僅剩下頭顱。李黃家人尋到白衣女子住所,卻發(fā)現(xiàn)只是一個空園,附近人稱常常見有巨型白蛇在園中的皂莢樹下出現(xiàn)。
宋代話本《清平山堂話本》中的《西湖三塔記》也如出一轍:臨安人奚宣贊在清明游西湖,好心將迷路女孩白卯奴送回家,卻在家中見到其母:一名容貌絕美的白衣婦人。白衣婦人一見奚宣贊,就將丈夫殺掉,強留奚取而代之。最后這條白蛇與烏雞和水獺三妖,一起被得道真人鎮(zhèn)壓在西湖中的三塔即如今的“三潭印月”之下。
不約而同的是,《水滸傳》和《西游記》里都有白蛇——白花蛇——的出場。《水滸傳》里的白花蛇楊春,是最先出場的一百零八將之一,因與九紋龍史進結(jié)交而引出全書洋洋灑灑的一篇故事。《西游記》里的白花蛇怪則化身白衣秀士,與黑風(fēng)山的黑熊精為友,結(jié)果被孫悟空一棒了卻。
明代馮夢龍在以往傳奇話本和民間傳說的基礎(chǔ)上,寫出了《警世通言》中的《白娘子永鎮(zhèn)雷峰塔》,也成為后世《白蛇傳》相關(guān)故事第一個完整的文本。馮夢龍將男主由“奚宣贊”更名“許宣”,白娘子的形象也已經(jīng)開始產(chǎn)生本質(zhì)性改變:雖然白娘子依然是妖、依然憑借法力興風(fēng)作浪、最后也依然被鎮(zhèn)壓,但白娘子對在西湖因借傘相遇的許宣一往情深。比起以往的蛇妖心懷歹念,白娘子只想與許宣一生一世長相守,身上已經(jīng)有了人性的溫情。
這種形象的轉(zhuǎn)變,跟當(dāng)時的時代社會背景變遷存在深切關(guān)聯(lián)。明代后期商品經(jīng)濟繁榮,市民階層的需求日益強烈,以蘭陵笑笑生《金瓶梅》為代表,文藝作品也需要更多地關(guān)注現(xiàn)世、反映人情。于是一直以來陰險恐怖的美女蛇妖,也從噬人魔開始變成愛人妻。
但馮夢龍只是轉(zhuǎn)變的開路者,真正完成這一轉(zhuǎn)變的,還是清代劇作家方成培改寫的《雷峰塔傳奇》。
03
充滿人性光輝的蛇仙
乾隆三十六年(1771年),方成培改寫成了四卷三十四出的《雷峰塔傳奇》:第一卷從《初山》《收青》到《舟遇》《訂盟》,第二卷是《端陽》《求草》,第三卷有《謁禪》《水門》,第四卷從《斷橋》到《祭塔》收尾。除刪除《描真》《藥賦》中冗雜的劇情外,更新增了《夜話》《端陽》《求草》《斷橋》等經(jīng)典橋段,令故事大為增色。
馮夢龍故事里,許宣還是貪圖美色而招妖。方氏將其改作蛇仙“白云仙姑”在峨眉山修煉,忽動紅塵之念,來到臨安府遇見許宣風(fēng)流俊雅,遂有意托付終身。此外,更增加了懷孕、產(chǎn)子、端陽現(xiàn)形、狀元祭母等情節(jié)。《白蛇傳》故事的主線框架至此大致完成,白娘子由“蛇妖”而變?yōu)?ldquo;蛇仙”。
這出戲的戲本,在乾隆南巡時被獻上,因此又加上了“御覽”的噱頭,使得社會各個階層的人,從此幾乎無人不知道《白蛇傳》的故事。
到了嘉慶年間,一本署名“玉花堂主人”校訂的中篇白話小說《雷峰塔傳奇》,更是在開篇稱白娘子來自四川成都府。該書第一回《謀生計嬌容托弟 思塵界白蛇降凡》寫到:“且說四川成都府城西有一座青城山……這山另有一洞,名為清風(fēng)洞,洞中有一白母蛇精,在洞修行……因他修行年久,法術(shù)精高,自稱白氏,名曰珍娘。究是畜類,未能超成正果。”這也就是后來電視劇插曲《青城山下白素貞》的由來。
經(jīng)過昆曲、京戲等多種戲曲的推廣,晚清時白娘子美麗多情、法海多管閑事的形象已經(jīng)深入人心。魯迅幼年即受此觀念熏陶,所以1924年雷峰塔崩坍時才會寫《論雷峰塔的倒掉》。而在民國初年出現(xiàn)的《白蛇全傳》章回小說,劇本中的“許宣”也變成了如今的“許仙”。
當(dāng)現(xiàn)代影視媒介興起,白蛇的故事就以一種跟以往相比空前快速、有效且持久的方式,成為新時代觀眾的童年記憶。
1992年播出的電視劇《新白娘子傳奇》,趙雅芝飾演的白娘子不僅形象深入幾代人人心,其形象也凈化到妖性趨零,且是集美貌、機智、善良和深情于一身的完美女性。這種形象的塑造,與當(dāng)代社會向往美好愛情的價值觀完美契合,白素貞顯得符合關(guān)于理想女性的諸多標(biāo)準(zhǔn)。
而白蛇故事本身,也出現(xiàn)了更多的拓展可能。徐克根據(jù)李碧華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《青蛇》,在保留基本故事框架的同時,又增加了對人性和欲望的更深層次的追問。另外相比于傳統(tǒng)戲劇,經(jīng)過科技加持的戲劇電影,也憑借卓越的視覺效果,將傳統(tǒng)戲劇精髓融入現(xiàn)代媒介形式,可謂是對傳統(tǒng)的新弘揚。
從漢唐令人膽寒的蛇妖、到明清時期善惡交織的蛇精,再到當(dāng)下充滿人性光輝的蛇仙,白蛇形象在歷史演進中的不斷演變,除承載著文化印記之外,更是不同時代國人觀念變化及情感寄托的深刻體現(xiàn)。
無論未來白蛇的形象如何演變,它目前所承載的對愛情的堅持追求、對理想生活的向往以及對正義的堅守等涵義,都將繼續(xù)以白娘子的角色傳承,畢竟《白蛇傳》已成中國民間四大傳說之一。
時代的演進會極其深刻地影響時人的思想觀念:古人聞之色變的蛇,如今甚至已成為每日伴隨的寵物。
而在短視頻時代,蛇已經(jīng)跟老虎一樣,越來越以萌寵乖巧的形象出現(xiàn)。對蛇的恐懼,僅僅存在于野外的狹路相逢。上古以來對蛇的排斥,已經(jīng)越來越趨于淡化。
因此如今蛇年春節(jié),主打的除了依舊美艷如花的白娘子之外,就是一個巳巳如意——白蛇的文化涵義之于近現(xiàn)代,一如諧音梗之于當(dāng)下般流行。